多元与前卫、磅礴与细致交辉的当代精神

Time:2015-11-30Browse times:13

————评第八届上海音乐学院当代音乐周3场合唱音乐会

文/孙慧 

  日前,第八届上海音乐学院当代音乐周圆满落幕,为期6天的12台专场音乐会,精心甄选的海内外作品展现出多元与前卫、磅礴与细致交辉的当代精神,令听众大饱耳福。来自瑞士的序列合唱团担纲3场纯粹人声合唱作品演出:从阿沃·帕特空灵纯净的宗教圣歌,到贝里奥试图摆脱歌词语意的“新人声主义”小品,再到斯托克豪森探索音质色彩长达75分钟始终不间断演唱的“鸿篇巨制”,其风格跨度广、演绎难度高,令人赞叹。


   出生于1935年的阿沃·帕特是爱沙尼亚历史上最著名的作曲家之一,也是当代音乐乐坛备受瞩目且饱受争议的一位,他在不同时期历经过多重创作风格,从新古典主义到先锋派热衷的十二音技法、拼贴技术,皆一一涉足。然而人声始终是帕特最为钟情和擅长的领域,不选择附带有人工技艺的乐器作为陪衬,不采用加载着电子技术的音源进行伴奏,一切发声与诠释皆与身体直接相关,音源来自直白单纯的肉嗓,最接近原始与虔诚的渴望,当晚演出的作品即以纯人声来书写宗教题材。

   这些颂歌大多作于20世纪最后30年间,每一首都能看作是作曲家在这一领域得心应手的完美杰作,此时的帕特已结束了长达8年的创作空窗期,在完成了对格里高利圣咏等一系列宗教声乐艺术的潜心研究之后,他寻找到了自己的返璞归真之路,不再痴迷于需要繁杂设计的作曲技法。
   帕特是“简约主义”的代表大师之一,而合唱的表现形式也正应和着这种气质,舞台之上只有呈圆弧形站立的男、女声各四位歌者,一位手风琴演奏家,以及手势柔和的指挥即该合唱团的创建者劳伦特.盖伊。神圣肃穆的气氛之下,饱满而清澈的声音充盈着沁人的灵动感,无论是当代晚祷作品《圣母颂歌对唱》抑或以艰深的拉丁文写作的经文歌《至高无上》,都映射出帕特“简”与“静”的追求。


   他说,“音乐像钟铃之声”,无需复杂,抹去层叠,是循环重复:如若一道朴素的白光,需要聆赏者内心的情感三棱镜,激荡起细腻而各自不同的情感化学反应;是停顿、留白:最空的画面、最少的音符,简洁之中飘渺飞升,宁寂之中微细蝇动。
   除却帕特的作品,音乐会还穿插演出了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作曲家威廉·伯德《四声部弥撒》中的全部5首常规经文歌,这部作品作于1592年前后,在伊丽莎白时期严束的统治之下,作曲家以毕生的创作收入为代价才使得这一弥撒曲得以保留。于是音乐厅在当晚变为一座奇特的时空穿梭场域,当下的聆听者身在其中,400多年前的声音成为一种参照,严格的对位法则与清晰的复调线条交织出干净平和的音响效果,听似抑制,实则有情感的暗流涌动,几个世纪之后的唱诵亦非激进,但感受得到作曲家深刻的个性烙印,对信仰的致敬、对传统的尊崇,以及对个人艺术风格的探求与真诚回归。
    贝里奥合唱作品音乐会则为我们打开了诠释歌唱文字语言的新世界。早在共性写作时期,尤其戏剧作品中,即便作曲家们针对“旋律与歌词究竟谁更重要”始终争论不休,也仍旧会在保持歌词语言性完整、语义感明确的前提下进行铺陈,词句被安排在音乐的框架与结构之中发挥作用。而贝里奥的“新人声主义”则彻底扩展了声乐作品的界限,“僭越”了所谓传统歌唱声乐作品的范畴,作为20世纪涌现出的音乐艺术现象——人声所演唱的文字语言不再是信息或情感的表达工具,而转化为纯粹的语音,仅作为一种音色类别、一种音响资源。作曲家能够在脱离语义甚至音节的前提下,像对待其他声音一样处理文字,譬如单独提取某个词语中的音节,令歌者对其进行重复、模仿,或者将这个词语中的各个语音要素拆分成碎片配合复杂的节奏先后念诵出来。
  八重唱《伦敦的叫卖声》是由7首民俗声乐小品组成的短小套曲,歌词来自旧时伦敦街头摊贩们的叫卖声,却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叫卖调”民歌。此起彼伏、窸窸窣窣的念诵与唱白再现着热络嘈杂的市井场面,用层叠的快速说话的发声展开对现实声音的模仿与重构。
  有趣的是,该场音乐会还演出了新生代西班牙作曲家马克·加西亚·维多利亚为合唱与手风琴所作的《闲人的词典》,这部作品的技法类似于贝里奥的《序列Ⅲ》并在某种程度上继承并放大了这种人声创造,动用了更加大量丰富的“玩声”手段:歌者使用吸气、喘息、嘴唇闭合、闭嘴演唱、简单口技、吹口哨、笑声、说话等演唱方式,有时甚至借助外力如演唱时用手捂住嘴巴、手掌相互摩擦、小型口琴等来发出声音,除却语音与合唱的比对互动,手风琴的加入也丰富了人声与器乐的关系。
  斯托克豪森合唱作品音乐会整场只有一个长达75分钟的曲目,作曲家于1968年接受委约为6位演唱者而作,是其个人重要的序列音乐作品,也是西方首部完全基于人声泛音创作的作品,名为Stimmung,业界多译为《音准》,但也有人认为根据单词“调音”的本意翻译为“校准”更为合适,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表达出这一词汇的另一层含义:情绪与心境。且不论乐曲中繁杂的写作技法,单从表演形式来看就颇具试验性——在幽暗的灯光和静默的气氛中,歌者依次赤足缓缓走上舞台,于蒲团上盘腿而坐,点燃身前的蜡烛,在一片温暖昏黄的烛光中开始了1个小时的浅唱低吟;也不论乐曲中动态前卫的人声组合模式,单从结合电子音控平台而最终得到的音响效果而言,它成功激发出聆听者心底涌动出的“校准”之声,坐在台下的我就无数次恍惚:自己身在何方?
  恍惚于当下所处的场域是聆听这3场人声合唱时音乐带来的偶有状态,身在其中却禁不住出离:帕特的圣歌唱在古老宏伟的欧洲大教堂,无限挑高的巴洛克式建筑镌刻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歌声回荡在高处,透过穹顶,唱响虔诚的赞美与对真诚人性的叩问与思考;贝里奥的“新人声”唱在工业文明下建造的音乐厅,是现代人类对语言、语义、语音的艺术性探索,是对固定逻辑模式的挑战和对已有秩序的反思;斯托克豪森的人声泛音唱在神秘的原始丛林,是自然主义吸引之下的探寻,是摒弃现代性的迷茫与呐喊,是人性的回归。这一切,像极了王国维的人生三境界。

转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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